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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中国古诗“季语”书写的开端
2020-07-07 10:41:00  来源:新华日报

论及中国古诗季节书写传统,前人多以楚辞为其开端,同为先秦诗歌艺术高峰的《诗经》则被研究者重视不足。实际上,《诗经》中大量出现的自然现象、具体动植物常带有或显或隐的季节性,为中国诗史贡献了最早的一批“季语”。更重要的是,在一些诗篇中,季节表现与诗人感情的抒发已能初步发生关联,这正是中国诗歌特有的“心物交融”抒情方式在季节维度下的雏形。换言之,中国诗歌诞生之初,季节感就已经成为古典诗歌的感觉表达和结构形态的基本属性之一。

钱锺书先生曾指出:“《三百篇》有‘物色’而无景色,涉笔所及,止乎一草、一木、一水、一石。”诚然,《诗经》中较少出现对季节景色的多重渲染,只点明自然场景的一端,或是某种植物动物、或是某种人类活动的孤立意象,依赖读者以联想与想象完成对整个场景由点及面的补充与还原。这与上古民歌如《麦秀歌》等作品的季节书写很相似。囿于短小的篇幅与高度概括化的书写,季节感的传达是孤立的、零散的,同时又常常是暗含的、不容易甄别的。相比后代诗歌,《诗经》诸篇章中绝少出现“春”“夏”“秋”“冬”字眼,即使如“春花”“秋雨”“冬雪”一类带季节字的复合词都很少见,却出现了大量动植物名称或人类活动,抑或自然星象、岁时月份等专有名词,《论语》即有“多识于草木鸟兽之名”的说法。对这类物象季节感的接受与还原依赖于读者对彼时农业社会博物知识的积累,可能无形中阻碍与削弱了《诗经》季节感的传达。

停留于“物色”层面的季节书写与《诗经》的来源与性质不无关系。大部分作品原为民歌,是一种“我手写我口”的真率表达与日常消遣,缺少文学创作典型化的有意追求,自然物的艺术化立足于其现实功用性之上,诗作的季节感是一种生产生活记录的“副产品”。再者,“比兴”表现手法中,自然物象与个人情感的连接,形成逻辑关系,具有符号属性的自然物象必然要随情志内涵的具体变化而变化,表现出多样化、具体化,季节风物也不例外,所谓“凡禽鱼草木、人物名数,万象之中义类同者,尽入比兴”。另一方面,三百篇非一时一地一人所作,实在无法形成《楚辞》中稳定的“香草美人”象征系统。这一切都使《诗经》的季节书写大多呈现出“物色”化倾向,至早要到汉魏诗歌中才能褪去具体性与细节性,转变为带有高度典型性的季节物象。

在《诗经》的具体篇目中,“物色”化的季节书写一般出现在诗章开头,简单点明诗情发生发展的时空,但季节本身却与情绪的激发与表达无关,因而作品的艺术性就打了折扣,如《周南·芣苢》《鄘风·定之方中》《邶风·静女》诸篇,它们仅代表着《诗经》季节书写的最低水平。以《豳风·七月》为代表的农事诗,包括《小雅》中《楚茨》《信南山》《甫田》《大田》诸篇,记叙农业社会一年四季的生产活动,在春种、夏耘、秋收、冬祭的描述中展现季节变迁。得益于较长篇幅,相比于点到即止的“物色”化书写,农事诗借助一组自然景观变化或人类活动的场景从容地将季节铺展开来,整首诗带给读者一种强烈的四季往复感。更有价值的是,另有部分优秀篇目已初步构筑起季节书写与诗歌抒情的纽带关系。抒情性被公认为中国诗歌的本质,《诗经》用具体创作展示出,自诞生之初,古诗的抒情就与季节感密不可分。诗人因闻见的季节物色而涌动诗情,形诸文字,即朱熹诗评语“感时物之变”,又以触发诗情的季节物象入诗,季节感与诗人意绪缠绕在一起,季节书写中饱含个人情感。以《小雅·采薇》为例,诗人将战斗豪情与戍边幽怨交织写来,而在更深一层诗境中,又隐约表达了自我生命的流逝,生活的虚耗与战争对生命价值的否定。全诗具有极强的季节性与时间感,实属季节表现方面的上乘之作。

处于中国诗歌史起点的《诗经》,也为后代诗人提供了一批可入诗的“季语”,它们再经数代诗人的锤炼与沉淀,最终部分构成了一套固定的季节象征语码体系。中国古典诗歌有着极强的互文性,后代诗人极其重视对前代作品从形式到内容的吸收与继承,在表现四季物色、传达季节感时,诗人们也偏好使用前代名篇佳作的成词、成句。《文心雕龙·物色》篇云:“故灼灼状桃花之鲜,依依尽杨柳之貌,杲杲为出日之容,瀌瀌拟雨雪之状,喈喈逐黄鸟之声,喓喓学草虫之韵。皎日嘒星,一言穷理;参差沃若,两字穷形:并以少总多,情貌无遗矣。虽复思经千载,将何易夺?”“灼灼”“依依”“喈喈”等正是季节书写的经典用语。对于这类成词、成句,借用日本歌学概念,笔者称其为“季语”。它们以经典作品为载体,是一代代作家不断学习、重复、再创作的产物,“相当于动词性的比喻,能够将两件事或两种行为等同起来……弥合了人物活动的差异”,整合了近似的人生体验,促使意义不断被叠加又被定向。其明确性与高度浓缩性省却描绘和粉饰,以一词一句直指浓郁而清晰的季节感。同时,它们又充分调动起读者的联想力与创造力,激发出头脑中相关的诗歌认知与记忆,激活诗歌史资源,帮助构成完整的季节情境。

在中国诗歌庞大的“季语”库中,有部分即源出《诗经》并在后代诗作中一再复现——春:迟日、燕、雁、黄鹂、桃花、卉木萋萋、杨柳、桑、采兰、祓禊、怀春;夏:雷电、长日、云汉、荷;秋:凄凄、白露、霜、蟋蟀、虫鸣、落叶、草木枯死、萤火;冬:岁暮、烈烈、霏霏、北风、雪、冰、长夜……

《诗经》中的季节书写潜移默化地影响到后人的创作。三百篇作品的艺术成就虽有高下,但整部诗集贡献出一批审美化的季节标志物——“季语”,不少诗篇还成功地展示出中国古诗在季节维度下初步达成的情景融合的境界。因此,在一定意义上,《诗经》奠定了中国古诗季节书写的传统。

张晓青[作者单位:东南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 本文系江苏社科基金项目“古诗的江南‘季语’研究”(19ZWB002)阶段性成果]

编辑:张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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